钱江晚报-小时新闻张瑾华
《中国精神读本》,汇聚了从鸦片战争到改革开放年来多位*治家、文学家、革命家、诗人、学者的心血之作。入选的篇目中,仅有少数几位作者生活在当下,比如写《到远方去》的著名作家邵燕祥、写《祖国,我亲爱的祖国》的著名诗人舒婷等。
我们找到了一位“萧山人”,如今已86岁高龄的,居于京城,笔耕不缀的邵燕祥先生。他的这首入选的《到远方去》,写于年11月23日,当时他19岁。这只是他的一系列充满青春激情的诗歌中的一首,早在年,他就出版了诗集《歌唱北京城》。那首多行的,带说唱节奏的长诗《歌唱北京城》,是他在开国大典后没几天写下的。
作为一个“萧山人”,他表达了对故乡的深情与思念。“于无家处有乡愁”,这是邵先生对杭州故乡的绵绵之情。
而19岁那年,青春正好,他写下这首“到远方去“,曾唤起多少新中国的年轻人,那面对新时代跃跃欲试的激情——
“让人们把我们叫做
母亲的最好的儿女
在英雄辈出的祖国
我们是年轻的接力人。”
邵燕祥写这首诗才19岁,记者曾问他,有没有什么话,可以对现在的19岁左右的新青年们说的,老先生没有直接回答,但是他说,历史是一个长长的链条,由无数环环相扣的环节紧密连接。我们从一代又一代的前辈手中接棒,这就是“在我们英雄辈出的祖国,我们是年轻的接力人”的真义。
这正是邵燕祥,一位老者,对当下“年轻的接力人”,也是对家乡浙江的年轻人们的寄望吧。
近日,邵燕祥先生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以下是本报记者与邵燕祥先生的对话——
钱江晚报:邵先生,您是什么时候知道《中国人文读本》这本书的,什么时候知道您的诗《到远方去》入选的?
邵燕祥:我现在就您的提问,说说浙江文艺出版社《中国精神读本》收入拙作《到远方去》一诗的有关情况。
出版社事前来函征求著作权人同意时,我就知道了。见书后,感到此书的编辑是认真的。每篇的导读皆有可读,不是某些粗滥再造的编者,随手从网上百度抄来,不加核实就以充数可比。
如你们所知道的,这首旧作写于六十多年前。历年许多诗歌选本都曾入选,还有一些像《中国精神读本》这样不涉及诗歌或文学的书,也曾引用它来帮助叙述一段历史。我想,是因为五十年代上半叶时段里,直接反映或呼唤青年参与工业建设的诗歌不多吧。
钱江晚报:您可以回顾一下吗,这首诗是年11月23日写的,当时在一种什么情况下,写了这首《到远方去》的,这首诗背后有什么您个人的故事吗?
邵燕祥:我为什么会在年秋天写出《到远方去》?那时我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编辑。新闻单位一般比较敏感,我在*治空气中呼吸到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即将开始的信息,唤起跃跃欲试的激情。这时朝鲜战争也已停战,我意识到中国将以建设工业国的新篇章,改变几千年农业社会的面貌,那才是真正翻天覆地的大变动啊!
一个偶然的触发,我一气呵成了《到远方去》的草稿,有近二百行,是散文化的叙事,其中那个在天安门广场为“我”送行的“心爱的同志”,设定为一位从朝鲜战场归来的女护理员。——当时我们许多年轻的诗作者,喜欢在长长短短的诗里加进小小的叙事性设计,这比单纯抒情之易流于空泛,会符合更多读者的兴趣。
但我自己也觉得这份初稿太粗糙了。一时没有投稿。待到过了年,我加以压缩,等于重写,去其芜杂,在原来的框架中,保留了内心对建设远景的真情向往。这时,连同我在年5月写的一首《五月的夜》——五一节,在雪山脚下冒着狂风扎好的的帐篷里,“遥想我们不夜的京城,该已经迎来了欢乐的夜晚”——一起寄给了团中央的《中国青年》杂志,很快就在六月上半月刊上发表出来。
同月开全国青代会时,见到《中国青年》总编辑韦君宜,还有她的爱人,时任团中央宣传部长的杨述,杨述对我说:“(你的诗)还要加一点儿力。”他还嫌力道不够。
钱江晚报:过了60多年,如果是一个现在的中小学生,他们应该可以从这首诗中看到这些意象:远方、铁路、长征路、戈壁滩,您诗中写“几千里路程算得甚么遥远”,让我们想到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这种热血和青春的激情,您觉得是当时新中国青年的一种集体精神面貌的体现吗?
邵燕祥:当时这首诗已经获得年轻读者的喜爱。在随后各个大中学校的毕业晚会上,经常成为朗诵节目之一。在这里,“远方”不止是个象征,而且是到艰苦和边远地区参与先行产业(地质勘测,铁路公路等)建设的具体目标。
我当时这些诗,和当时的青年读者,形成一种互动的审美感应。我从青年建设者的行动中汲取诗情,凝炼成诗,又对他们形成一定的鼓舞。年,上海的新文艺出版社出版我的组诗《到远方去》的薄薄的小册子,据说在安徽佛子岭水库工地上发卖时,受到青年工人们热情的欢迎。
钱江晚报:您诗中有——“在英雄辈出的祖国,我们是年轻的接力人”,您现在认为在当下这个时代,怎样的人可以当得起“英雄”两字?
邵燕祥:我这首诗中,给当时青年建设者的历史定位,跟作者自己一样,是“年轻的接力人”。大家知道“接力”一词来自“接力赛跑”,在接力赛跑中,是从前面一人手中接棒。历史是一个长长的链条,由无数环环相扣的环节紧密连接。我们从一代又一代的前辈手中接棒,这就是“在我们英雄辈出的祖国,我们是年轻的接力人”的真义。
这里的英雄一词,是既包含各个时期表现突出的个人,也包含千百万尽心尽力作贡献的普通人,两者互相依傍,才成其集体的英雄事业。
钱江晚报:从您的一系列诗歌中,可以读到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您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和艰辛,现在80多岁了,仍然很关心国家大事和当下的现实生活吗?
邵燕祥:从你的提问看,你们是把“关心国家大事和当下的现实生活”当作“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的。我以为,与其说这是“爱国主义情怀”,不如直接叫“公民情怀”来得干脆。一个共和国公民“关心国家大事和当下的现实生活”,这既是公民应享的权利,又是一个公民应该履行的义务。从权利方面说,除非对于触犯刑律的罪犯,应该依法剥夺其某些权利外,任何群体或个人无权剥夺一个公民所应享有的一份个人权利和*治权利,如强制剥夺,乃是违宪违法的行为,这种行为倘不受到法律的追究,则表明法治的缺席;从公民义务方面说,“关心国家大事和当下的现实生活”,从一个人年满十八岁成为公民之始,直到你们说的八十多岁,哪怕活过了一百岁,生命不息,都应履行这一公民的义务不止,这是不须论证的。
钱江晚报:您今年86岁了,退休后一直生活在北京吗?一直在读书写作吗,还写诗歌吗?
邵燕祥:我一直认为,在我说来,写作和发表自己的作品和意见,不但是我应享的公民权利,而且是我应该履行的公民义务。退出公务后,我在健康允许的条件下,在读书的同时,也还没有放下手中的笔。近年多写回忆性的人生实录,已经出版的有《我死过,我幸存,我作证》《一个戴灰帽子的人》,以及《一九四九,北平故人》等。也还在写新诗和旧体诗(我称笔下的旧体为“打油诗”),后者比前者还多些,都散见于报刊。在广州花城版的《邵燕祥诗选·—》后,诗作未再结集。
钱江晚报:您出生在北京,是老北京了,不过我看到您的祖籍是浙江萧山,您到过萧山吗,萧山现在是杭州的一个区,您对杭州印象如何?
邵燕祥:我的祖籍是浙江(杭州市)萧山,我在一九八二年五十岁时,首次借出差绕道,在陈继光、杨敏生等乡兄陪同下,寻根到浦阳江边的下邵村,并且在那里披阅了村会计的保险柜中保存完好的《山阴天乐邵氏宗谱》,找到了我在家族历代谱序中的位置。可叹在村中寻访,祖居已在一九四三年遭日寇破毁,只留一段残墙和一口井。
二00六年我写过一首《再回萧山有感》——
“莼鲈故事感千秋,生小京门旧巷稠。何问歧山封召邑,况从汴水下杭州。不劳典史查三代,已自尘嚣集百忧。一井独存庐墓灭,于无家处有乡愁。”
你问起我对萧山的观感,我是“于无家处有乡愁”啊!
附
到远方去
邵燕祥
收拾停当我的行装,
马上要登程去远方。
心爱的同志送我
告别天安门广场。
在我将去的铁路线上,
还没有铁路的影子。
在我将去的矿井,
还只是一片荒凉。
但是没有的都将会有,
美好的希望都不会落空。
在遥远的荒山僻壤,
将要涌起建设的喧声。
那声音将要传到北京,
跟这里的声音呼应。
广场上英雄碑正在兴建啊,
琢打石块,像清脆的鸟鸣。
心爱的同志,你想起了什么?
哦,你想起了刘胡兰。
如果刘胡兰活到今天,
她跟你正是同年。
你要唱她没唱完的歌,
你要走她没走完的路程。
我爱的正是你的雄心,
虽然我也爱你的童心。
让人们把我们叫做
母亲的最好的儿女,
在英雄辈出的祖国,
我们是年轻的接力人。
我们惯于踏上征途,
就像骑兵跨上征鞍,
青年团员走在长征的路上,
几千里路程算得甚么遥远。
我将在河西走廊送走除夕,
我将在戈壁荒滩迎来新年,
不管甚么时候,只要想起你,
就更要把艰巨的任务担在双肩。
记住,我们要坚守誓言:
谁也不许落后于时间!
那时我们在北京重逢,
或者在远方的工地再见!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人物简介
邵燕祥,年生于北平,小学六年在日本占领下度过。年进入初中后,开始接触进步书刊;年参加了“五二〇”反饥饿、反内战运动,并加入了中共地下*的外围组织“民主青年联盟”。到年,他已把自己定位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写出了一首首战斗诗篇。年1月底,解放*进入北京城时,他平生第一次在街头向公众做口头宣传,并很快写出了《欢迎你,人民解放*》《解放之歌》《决定》《控诉》《骑兵》《这就是春天》等诗篇。开国大典后没几天,他写下多行带说唱节律的《歌唱北京城》。此后,满怀欣喜的他写出了一首首新时代的颂歌,并于年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诗集《歌唱北京城》。年下半年,邵燕祥感觉“一个开阔的诗的世界展现在我的眼前”,因为“大地上开始迈出了建设的脚步。要建设工厂矿山,铁道公路和地质勘探应该先行”。在此背景下,19岁的他诗兴勃发,接连写出了《到远方去》《桥》《在夜晚的公路上》《她们来到新城》《五月的夜》等诗。其中节奏明快的《到远方去》在《中国青年》杂志上首发后,迅速传播开来,在不少大学和中学的毕业晚会上成为朗诵节目。